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賠了夫人又折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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賠了夫人又折兵

李三合多少讀過些書,這些年走南闖北也還算順遂,何曾受過這般奚落,當下氣得面上泛紅,怒道:“尊家說話可要有憑據!半月前我方才送了這鋪子的原主人南下,臨走前他親手與我交接了鋪子,一應文書俱在,如何又冒出來個鄭家!這鋪子只有一個,難道還能賣兩家不成!”

那為首的顯然在鄭家是個管事的,遂擡首重新看了一眼鋪子,問道:“李相公所說的原主人可是姓馬,單名一個單字的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那就錯不了了。”那人輕笑一聲,緩了緩口氣,“咱也不是刻意同李相公作對,只是這鋪子確是我家主人收了。李相公若是不信,大可持文書去告官,看看太爺如何處置。”

李三合手中有東西,底氣足得很,哪裏怕他這一套,立時便應了下來:“去就去,便是上了公堂,我也是這說法!”

說完,他亦不管什麽修繕牌匾的事了,只將手一揮,大踏步地朝借居的友人家走去。那鄭家的管事也不慌張,一面遣人去府中向鄭老爺稟報,一面帶著人跟了上去。周圍看熱鬧的人也如潮水般紛紛湧了過去,只苦了那修繕屋子的人,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,只好收了家夥什在屋內等著,惟願等出個好結果來。

卻說那李三合去了友人家,拿了房契等物就往縣衙而去。這一路哄哄鬧鬧的,又引來了一幫不明就裏的看戲者,浩浩蕩蕩地堵在了縣衙的前街。

鳴冤鼓響了三聲,便有公人從門裏出來。那人還打著哈欠,嘴裏半嘟囔著什麽,頗有些不耐煩地皺起眉頭,顯然剛午睡起來,見有人擊鼓便喝止道:“哎哎哎,莫敲了,你是何人,有甚事要告官啊?”

“擾了這位上下了,小人這廂有禮了。”

李三合彎腰一揖,恭敬道:“小人李三合,乃陽谷縣人氏,因與鄭家有鋪子糾紛,故而求見太爺。”

“在這等著。”

那人審視了李三合兩眼,便進去通報去了。不多時升堂鼓起,衙門大門大開,覆又出來兩個公人將李三合並那管家帶了進去。入了公堂,兩側早已齊齊地站立了兩排差役,手持木杖“咚咚”地敲著地面,口中所呼“威武”之聲回蕩在廳堂之內,頗為震人心魄。若是膽小的,只這架勢就可嚇軟了腿,便什麽都招了。

李三合雖未上過公堂,可也算有些見識,還撐得住。當下他來到堂上,見縣太爺已在上首端坐,一撩袍子,穩穩地跪下叩首道:“小民叩見太爺。”

知縣掃了一眼底下,卻見右手邊所跪奴仆樣打扮的人似有些眼熟,心中一轉便想了起來。但凡當地士紳富戶,都與官府有些交情,每年之中宴飲玩樂必不可少,其中所見之人更是數不勝數。縣令便是再清廉,為著在此地施政亦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辭,故而必少不了一番應酬,加上逢年過節禮尚往來之類的,各家的外管事的也就難免留了個印象。

鄭家是東阿縣數一數二的大戶,其外管事他自然認得。當下他只看了一圈,心中便有了數,擡手拍了一下驚堂木道:“下跪何人,所告何事啊?”

“小民李三合,陽谷人氏,平日以經營藥鋪為生,半月前因與友人馬單相聚來到此地。後馬單因家中變故將老鋪子轉賣與我,誰知今日鄭家的仆役竟上門來討要,言此鋪子早已歸於他家主人,還出言相辱。小民不服,才將其告上堂來。”

知縣聽了,又問了一遍鄭管事,見其說辭與李三合無二,只將馬單登門將鋪子賣與鄭家的情形說得更詳細了些,便知此事非虛。他做知縣已有數年,斷此民案數不勝數,故而並未有所定論,只道:“你二人各執一詞,本官一時難以分辨。你們都說這鋪子歸自家所有,口說無憑,可有證據啊?”

“回太爺,房契等文書俱在此,請太爺驗看。”

李三合從懷中掏出幾張紙,雙手高舉奉上。在衙外等待時,早有鄭家奴仆稟報鄭老爺後將文書取來,一同交給師爺呈了上去。知縣拿了兩份文書,放於兩旁,仔細比對起來。

堂上寂靜一片,落針可聞。時值寒冬,地早已凍透,便階上有兩個炭盆,卻離得遠,在這偌大的廳堂中亦如無物一般。廳上四面透風,李三合跪得久了,只覺膝上凍得生疼,一股股寒意自雙腿向上蔓延,累得他身子開始微微發抖,卻咬牙強忍著,不敢挪動分毫。

頭頂紙張翻動的聲音終於落下。李三合身上雖冷,可心中卻憤懣不已,只覺鄭家仗著勢大便來欺侮他,盼著知縣能給個公道,誰知卻聽頭頂傳來一聲輕哼:“這兩份文書本官看了。李三合,你可知私造房契該當何罪?”

李三合聞言只覺腦袋裏“轟”的一聲,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,猛地擡起頭大喊冤枉:“太爺冤枉啊,小民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私造房契啊!”

“哼,李三合,你既要收鋪子,可知但凡房契地契,皆須經由官府之手,上面必然蓋有官府大印?”

“小民知道。”

“那你可是首次買賣房地?”

“小民經營藥材多年,也曾與他處購置田地,並不是第一次買賣。”

“既如此,你將鄭家告上堂來,可是戲耍本官?”知縣冷哼一聲,將兩份房契疊在一起,向下一拋,“你自己看看吧!”

兩張泛黃的紙張恰好飄落於李三合身前。他不明所以地伸手拾了起來,左手持著鄭家那張,右手持著自家那張,細細地對比起來。只見這兩張契紙的內容一般無二,筆跡亦十分相像,就連左下方蓋著的官府大印的位置都一模一樣。若不是他那張右上角不小心叫他汙了一個墨點,他幾乎分辨不出哪張是馬單給他的。

“這……”

原本以為只是鄭家強要的李三合此刻心中也不禁打起鼓來,不知這兩張房契中有何名堂,更不知馬單為何要擬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房契。他心如擂鼓,反覆對比,正在拿不準何為真何為假時,卻見兩張紙上的大印似有不同,再次細看之下,才發覺右手那張的紅印邊緣好像有些模糊,就連大印中“東阿縣”中的“阿”字都少了個勾。

與地契相同,有官府蓋印的契才稱為“紅契”,為官府所承認,而未有官府蓋印的契則為“白契”。私下買賣若簽了白契,未有糾紛時還好,若出了事,便是說破大天官衙亦不會承認,要吃官司不說,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。

李三合年紀雖輕,卻也知道這私造紅契比私簽白契更勝一籌,是要論罪坐監的。當下他一看出破綻,登時大驚失色,背上的冷汗都下來了,忙擡頭告饒:“太爺,這……這房契怎麽回事,小民也不知啊!”

“不知?”

那知縣一拍驚堂木,頓時嚇得李三合一個哆嗦,面目肅然地怒道:“你既為商人,又有買賣房地的經驗,如何不知買賣之時當仔細查驗,且需有見證人在場?如今又來喊冤,你且說那見證者是誰,本官一並傳來便立知真假!”

李三合寒冬臘月急得滿頭大汗,張著口卻說不出來。他與馬單相交多年,自以為交好,又見其走得急,便未及請見證人來,只與他私底下簽了,又大致見文書印章一應齊全便未再細查,如今才知曉上了當。

知縣見李三合啞口無言,面色慘白,頹然地癱坐在地上,心下嘆息,知道他多半是被人騙了。只是物證俱在,他亦無法偏私,只道:“李三合,既無證人,那你手中這張房契便該當作廢,鋪子歸於鄭家。本官念你是初犯,暫不論罪,只交上兩貫銅錢且為罰金,便自去吧。只是若下次再犯,兩罪並罰,望爾好自為之。”

說完,他又看向鄭管家:“如此,被告可還有話要說?”

“太爺判案公正明白,如青天在世,小人無有不服。”

那鄭管家只想將鋪子收回,無意多與李三合糾纏,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,不欲細究。知縣捋捋胡須,滿意地微微頷首,叫了退堂,便自去後衙了。

差役們自行散去,徒留李三合仍楞楞地癱坐在堂上,好像沒聽見一般。鄭管家亦站起身來,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,沖呆著的李三合一拱手,面上是難掩的得意之色:“那李相公,這鋪子小人就收下了?”

話音落下,堂中並無人應答。見李三合依舊毫無反應,他也不惱,自拍了拍膝上的土,拿著房契等物邁步離去了。

落於地上的假房契被穿堂風卷起,吹出廳外,沒入茫茫的雪地之中。李三合呆楞楞地在那裏,只覺什麽都聽不見了,不知跪了多久才被一雙寬厚溫暖的大手拉了起來。

他這才回過神來,直直地盯著眼前之人,半晌才認出這是方才在堂上替他呈遞文書的師爺,卻不知說什麽。那師爺見他這模樣,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,嘆了一聲:“天冷,莫要跪在地上著涼了。不過說實話,你這樣的情形我這輩子見得多了,此番你也算吃個教訓,往後要記得,便是親兄弟也需留個心眼才是。”

那師爺說完便走了。李三合耳中聽著,腳下渾渾噩噩地似游魂般出了縣衙大門。他那友人早在他回家那房契時便聽說了此事,也跟了來,此時見他終於出來了,忙停下來回的踱步上前扶住他:“三合,你還好吧?”

李三合任由他扶著,囁嚅了半天未說出話來。那友人全程聽了判決,此刻見他失魂落魄,雙目無光,亦知不是說話的時候,忙攙著他往家裏走去。

這個故事告訴我們,多留個心眼總沒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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